冷纯

【博君一肖】正义之尸

  • 全文一万+,无名字出现,博肖线较隐晦

  • 古代架空,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算你想多

  • 保护同人创作自由,自娱自乐之作,严禁上升真人及作者

  • 评论只可就本文世界观论剧情,延伸到现实世界的看到即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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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轮到我去给无间狱里的那个被关押了八年的魔头送饭。


  我是前几天刚刚花了五两银子搞到无间狱里送饭的清闲差事的,这是我第一次去给那个据说天底下最凶狠恶毒的魔头送饭,虽说有一定的危险,但是好在清闲得很,月银又高,实属肥差,所以不花五两银子搞通关系都不一定能进得去。


  无间狱依峭壁而建,从山顶匕首一般直插山腰,越往上关押的人就越是穷凶极恶,山顶的那间尤为神秘,少有世人得以窥见。那儿只关押了一个人,也是我今天要去送饭的大魔头。


  关于这个大魔头的传说很多,有人说他曾是白道一个家族的公子,为了绝世神功偷练禁术堕入魔障;有人说他是开山立府的大宗师,却收了一个穷凶极恶的徒弟,纵其行凶为师不德;有人说他一夜屠尽西北某家望族满门,那个被他屠尽的家族分明与他无冤无仇……


  还有些市井里长舌妇们闲传的碎嘴八卦,说某某豆腐西施被魔头当街非礼过,说醉欢楼里的某个淫词艳曲儿就是魔头搂着小倌儿写的,说魔头和自己徒弟常常私通行苟且之事……被那些市井小民们编排出来的种种风流韵事若是真的,恐怕连最流氓的采花贼都要甘拜下风。


  对于这些乱七八糟的流言,我不甚在意,魔头再十恶不赦也已经被关进了无间狱的顶牢,像我这样的底层小民,不管是谁在江湖上统一武林掌握住话语权对我来说都一样,讨生活养家糊口已是勉强,哪有闲工夫去追随那些正义领袖义愤填膺喊打喊杀。


  拎着饭盒穿过层层守卫进了里,大白天的无间狱仍是幽深阴暗,只有墙壁上每隔几米的一盏油灯晃着豆儿大小的火苗,它将我的影子拉长了投在土黄色的石砖墙壁上,像一条在膝盖处折叠的黑线。通往最上面一层的楼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拎饭盒的手都酸痛了,眼前视野才猛地豁然开朗。


  无间狱的最顶上一层原来是个巨大的室内祭场,铁铸的巨大莲花纹路从祭台的中心向外延展,我仰头呆呆地张口望着那个祭台,才发觉自己对于无间狱顶牢的想象是多么孤陋寡闻,没有精铁制成的铁笼,没有脏污混乱的地面,事实上黑铁铺就的地面比我的脸还干净,靴子踩在上面会发出沉重的砰砰声,每一步都会在空旷至极的室内产生诡异的回音,像是婴儿尖利的啼哭,又像某种野兽的嘶吼。我被这声音震得心里打颤,慌忙把靴子脱下来放在一旁,才敢小心翼翼地顺着其中一片莲花花瓣的纹路往中央祭台的方向走。


  祭台很高,在远处看不甚清,愈走愈近才能看到上面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但是没有看见任何和笼子相关的东西,我心里有些发怵,再怎么说也是令江湖谈之色变的大魔头,怎么连个笼子的影儿都没见着,我这样进去送饭会不会也被当饭吃了?


  为了每个月的二两银子好歹哆嗦着腿爬上了祭台,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孤陋寡闻。


  确实没有笼子,准确来讲,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两根黑黝黝的锁链穿过魔头的肩胛骨,锁链尾端深深嵌进祭台的边缘,看着很是安全。魔头背对着我盘腿坐在一个破旧的蒲团上,墨发披散在肩头,腰身瘦削挺直,光看背影倒像是个年纪不算大的人,唉,话本看多了,我本以为该是个白发苍苍的古怪老头什么的。


  我把饭盒放下准备默默离开时被魔头喊住了,吓得我差点脚底一滑从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祭台上栽下去。


  魔头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把饭拿近一点,你放那儿我够不到。”


  这话接地气接得着实有点狠,我以为他就算开口会放些诸如总有一天我会出来杀光你们这些正义之士之类的狠话,或者突然暴起捏住我的喉咙把我当人质,然后我必然不肯屈服,朝着冲进来的守卫们大义凛然地喊别管我……想的太远了,其实我除了喜欢看话本,业余时也会自己动手写着玩儿,想象力就容易天马行空,以至于容易莫名其妙地发呆跑偏。


  魔头转过头看见我突然对着空气露出猥琐的微笑,狠狠打了个恶颤,清喉咙咳嗽了一声。


  我回过神来,转成谄媚的笑拎着饭盒屁颠颠走近了几步,把饭盒打开,拿出里面的一碗白米饭、一碟土豆丝和一碗白菜汤,伸长手臂依次陈列到魔头跟前,隔着我觉得他扑过来掐我脖子我能滚出去逃脱的安全距离。


  魔头低头看了这素净的菜色半响,他的头发挡住了大半脸颊,我在安全距离外只看见一个尖尖的苍白下颚,魔头叹了口气,说出了今天的第二句话:


  “我想吃肉,怎么又是素,我艹他们祖宗。”


  如果说上句话情有可原,这句话让我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堂堂大魔头怎么会说出艹人祖宗这么接地气的脏话,我想了想,决定沉默,忽略这句可能是幻听的话。


  魔头执起筷子时顺便把垂在胸前碍事的头发压到耳后,这回我终于看清楚了他的样子,竟是个俊朗的少年郎模样,只是脸色因为长期不见阳光的缘故苍白如薄纸,唇色浅淡,左下角有颗小小的黑痣。


  他抬眸极快地扫了我一眼,我只来得及看到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眸底洇着两抹微微湿润的殷红。


  他问:“新来的?”


  我点点头,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


  魔头扒了一口饭,咬着食物含糊道:“下次你来送饭之前,帮我带包隆祥楼的烤鸭来。”


  我没敢立即拒绝,嗫嚅道:“吃食都是有规制的,再说,隆祥楼的烤鸭小的也买不起呀……”


  不想自掏腰包是重点,毕竟魔头再厉害也被锁在这儿,现在估摸着比我还穷。


  魔头啪得搁下筷子,我见势不好迅速地抱头求饶,等了片刻没等来掐我脖子的手,便悄悄抬头瞄他,发现他在身上摸出来一个小巧精致的梅花发簪扔到我前面的地上,“你把这个拿去给掌柜的看,他不会收你钱的,还会给你些辛苦费。”


  我拿起来咬了咬,是真金子打的,疑惑道:“这簪子这么贵重,你不怕我拿着它跑了?”


  魔头斜睨我一记眼刀:“你敢?”


  我把簪子妥帖地收到怀里,笑嘻嘻道:“不敢不敢,隆祥楼的掌柜必然出手阔绰,辛苦费想必很可观,小的保证完成任务。”


  魔头满意了,问道:“外面天气怎么样?”


  我说:“阳光灿烂,是冬天里难得的艳阳天。”


  魔头仰头望向黑洞似严丝合缝的穹顶,叹道:“我快忘了太阳晒在身上是什么感觉了。”


  


  


  


  


  


  隆祥楼是无间狱所处的巴蜀一带最兴盛繁华的酒楼,我把梅花发簪出示给前台的伙计后,他神色有异地打量了我一眼,转身进了里屋。不一会儿出来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自称是隆祥楼的掌柜,问我从哪里来的发簪。


  我将无间狱里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他听完后立即吩咐先前那个伙计去后厨拿包烤鸭片过来,再从钱柜里摸出一两碎银给我,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他在那里过的好吗?”


  我喜笑颜开地收下一两碎银,道,“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多差。”


  掌柜神色落寞了些,手上把玩着那根梅花发簪,问我:“你不恨他吗,为什么还替他做事?”说完后他便紧紧地盯着我,似乎想要从我的神情变化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我摇头道:“为什么要恨他,因为他是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吗?我不会武功,也不了解那些利益纷争,更从未亲眼见他行过恶事,我的人生与他毫无干系,有时候我连我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哪有闲工夫去记恨一个不认识的人。”


  掌柜脸色稍缓,轻笑道,“这话你在我这儿说没事,要是让白道那些正义之士们听到,怕是要把你打成他的余孽。”


  我不可思议道:“至于吗,难不成只要不恨他就是他的余孽?”


  “不管你是与他毫无干系还是其他的什么,只要你流露出半点与那些正义之士们相左的意见来,你就死定了。”掌柜拿出一条方巾浸了水,一点点擦拭着发簪,“他们碾死不同的声音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我表示自己是个墙头草,看菜下碟,如果在白道面前肯定会第一个冲上去抱大腿。


  掌柜把方巾捏出一个小角,开始细细地擦拭上面梅花花瓣的纹路,闻言笑了笑,“你肯帮他带去这包烤鸭,说明你心里有自己的信念。”


  我不懂掌柜说的信念是什么意思,不是冲着辛苦费我也不愿意做这事情。我当然不会说出来,尽管我心里是这样想的,我是一个冷漠且俗气的人。


  伙计掀开里帘出来,捧着黄纸包好的烤鸭片递给我,掌柜说:“你带进去的时候小心点,别让其他人看到,这个簪子我先收着了,以后你来这儿跑腿,都有一两银子的辛苦费。”


  我千恩万谢地拎着烤鸭片离开了,饭盒的审核不严,我把包裹着烤鸭片的纸包压扁了藏在第一二层的空隙里很容易就带进无间狱的顶牢,爬到了祭台上,却发现昨天还好好盘腿坐在那儿的人伏在地上,伏在一片暗红的血泊里。


  我被这异常血腥的场面吓住了,浓烈的血气涌进我的鼻腔,幸运的是来之前没来得及吃晚饭,不然只怕要在祭台上当场吐出来。魔头也许是听见有人来了,挣扎着撑起手臂支起上半身,低头呛咳了好几声,才幽幽地转过头望向我。


  “烤鸭带来了吗?”他问。


  我不敢多说话,哆嗦着把饭盒的盖子掀开,露出里面照常的一片素净菜色时明显感到投向我的视线从热盼的期待变成若有若无的幽怨,便立即将第一层抬起来从下面抽出一包压扁的黄纸包,打开来把里面酥香鲜嫩的烤鸭片展示到魔头眼前,魔头眼睛霎时一亮,鼻子狠狠地嗅了嗅,感叹道:“八年了,隆祥楼烤鸭的手艺还是巴蜀一绝。”


  我很想说明明血腥味已经浓得把烤鸭的味道完全盖过去了,魔头执起筷子油纸上敲齐整了,似乎看出我的欲言又止,笑道:“闻惯了血腥气儿,久而久之就不得不适应了,可真正让我敏感的味道,反而是血腥味以外的味道。”


  魔头夹了片烤鸭放入口中咀嚼,眼睛慢慢眯起来,很享受的样子。若是忽略了他一身新鲜伤口,我甚至想起了以前养过的一只小黄兔,每次喂它胡萝卜的时候,也是这样眯着眼享受地啃啊啃。


  完了,我居然把一个大魔头和养过的兔子联想起来,我的兔子可没在江湖掀起腥风血雨,它被邻居家的几个小孩抓去折磨了许久,最后进了那几个小孩的肚子里,他们打着饱嗝说,我们就算吃了你的兔子,你又能拿我们怎么办,有本事去官府告我们小孩子啊。


  纯粹的无知和恶毒是他们最大的依仗,这样的有持无恐使他们肆无忌惮地挥霍顽劣和恶意,因为知道不用负任何责任,我也确实奈何不了他们。


  哪怕他们吃了我最心爱的兔子,把兔子的耳朵剪下来连同血肉模糊的皮毛扔到我脚下。我知道他们不是杀人放火的大奸大恶之徒,他们也有童真的善良,只是他们可以在痛骂某个品行恶劣的杀人犯的同时杀死我的兔子,向善与作恶在一个人身上并不矛盾。


  尽管被穿肩锁在无间狱常年阴暗的顶层,魔头吃东西的动作依旧很优雅。看似吃得慢条斯理,实则每一个夹烤鸭片的动作都十分迅疾,不一会儿就优雅地将整包烤鸭片风卷残云完毕,才颇为嫌弃地把筷子伸向万年不变的土豆丝。


  我默默地看着他吃,没有像上次那样拉开安全距离。不得不说,这个据说屠尽西北望族满门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在我心里已经是个危险系数为零的吃货了,外面还有流言说他茹毛饮血,夜夜以人血沐身。只有以人血沐身这话说的不假,只不过这人血是他自己的血。


  正猜想着他是怎么受的伤,他突然放下筷子,应景地弯腰呕出一大口鲜红淋漓的血来。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饭菜有毒,第二反应是他要是死在我旁边我就完蛋了。


  魔头倒是很淡然,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吐完血后问我:“有帕子吗?”


  我呆滞地摇头。


  魔头痛心疾首道:“朋友,讲点卫生吧,以后来的时候记得随身带手帕。”边说边向我伸出手,嘶啦一声,直接从我衣摆处扯下一块布料,将脸上的血迹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


  “……”我没听错吧,刚刚魔头喊我朋友??从而自动忽略了自己衣服被扯下一块布条的事实。


  他换了个姿势,身体朝我微微侧过来,我这才看见他的黑袍上仍有血从里面洇透出来,只是因为衣服的颜色是黑的,身上的血迹看不分明,也看不出来是受了什么伤。


  地上那片血泊的边缘已经凝结了,我不知道,流这么多血,该会有多疼。


  我生得普通,长得普通,过着平凡到近乎一无是处的日子,于我而言,人生中最大的阴影与悲伤也不过是年少时死去的那只兔子。江湖上的那些腥风血雨的传说,在市井茶馆小巷里流淌的侠盗故事,我从未亲自接触过,他们就像话本里写的那些故事,无论好坏善恶,都是遥远而不可及。


  现在,魔头就盘坐在我前面不到一米的地方,一声不吭地流着血。此刻的他不再是斑斓众口堆砌出的厉鬼般的形象,而是低垂着头,竭力地控制住咯血时身子的颤抖,唇上没有丝毫血色,像覆了一层白霜,嘴角一点未拭去的殷红宛若寒梅。


  原来他流的血和我一样,也是红的。


  魔头一句朋友的称呼让我有些醉醺醺的,不自觉壮了胆气,本着对朋友两肋插刀的壮志豪情主动殷勤道:“下次送饭过来,我给你带止血的药膏。”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不必麻烦了。”


  我着急道:“不麻烦不麻烦,既然你都说我是朋友了,给朋友雪中送炭是理所应当的。”


  魔头目光一沉,偏头深深看了我一眼,“我也曾有过一个朋友,在我如日中天时寻我羽翼庇佑,后来在我被围攻的那天,他握着剑站在最前面用剑锋指着我。”


  我喊道:“那怎么配做你朋友,真是小人行径!”


  他舔了舔干裂的唇,笑道:“从那时我便明白,慕你盛名而来的人也会因你毁誉而去,愿意陪你一道行过艰难时光的才是挚友。”


  我想到隆祥楼的掌柜和那支梅花簪,便问道:“隆祥楼的掌柜是你的挚友吗,他还问我你过得好不好。”


  魔头想也未想便道:“他不一样,他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我歪着头,似懂非懂。


  魔头问我:“你不怕我吗,不觉得我是坏人吗?”


  我边整理饭盒边不假思索道:“如果这世上的人都能简简单单地用好坏来衡量,真是省了不少麻烦事。”


  魔头道:“所以你不信那些正义之士们的话?”


  我盖上最上面的盖子,想了想道:“嗯……所以你肯告诉我真相吗,我也不知道八年前西北那片地到底发生了什么,听腻了市井流传的各种闲言碎语,倒是很想听听你本人的话。”


  魔头冷笑道:“这世上哪里有纯粹的真相,真相不过是一种立场,给自己的立场起一个好听的名字,树一个道德至高的立意,然后就可以以真相的名义摇旗呐喊了,你相信什么,什么就是真相。”


  彼时我还没有听出魔头话里隐含的深意,只知道他故意岔开了话题,显然并不想告诉我一些内幕。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我也就给他送过两次饭,跑过一次腿,真正地和魔头熟捻起来,还是在第三十二次把隆祥楼的烤鸭片偷偷顺进去后。


  在这段时间里,魔头也会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和传说里的他判若两人。在以正义之士自居的白道人眼里,他是十恶不赦为祸人间的大魔头,那家西北望族里逃脱出来的仆从们都是人证;在他流散各地的门徒眼里,他又成了刚直不阿的形象,而他行过的好事又似乎是确实存在的。我既不觉得他是什么大善人,也不觉得他是什么大魔头,他和我聊天的时候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朋友,我也许会随随便便对一个陌生人盖棺定论,但我没法对一个身边的人这样,没有人可以做到十全十美。评价一个从未见过只存在在别人言论里的人常常会使人忽略了自身,但是在面对一个身边的人时,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审视自己。


  所以对于魔头时不时就要艹白道祖宗的想法我从一开始的以为出现幻听到最后已然麻木,我换位思考了一下,若是我被人关押在这阴暗潮湿的无间狱八年,我骂得也许会更狠。没有人是圣人,却都在强求别人去做那个圣人。


  我和魔头一道在祭台上分享隆祥楼的烤鸭片。以前他能吃一大半,我分到一小半,但现在我明显感觉到他的食欲在减弱,这不是一个好苗头,我不知道除了吃食他还能再期盼什么,如果对事物都丧失了欲望,那么我就会合理怀疑魔头在逐渐丧失求生欲。事实上,他眼里的光实打实地在随着时间流逝,他身上的伤从来没有好过,几乎我每次送饭时都会看到新鲜伤口汩汩地往外冒血,我偷渡进来的药膏是掌柜给的上好珍品,效果不是很乐观,然而我疑心不是药膏的原因,魔头受的伤主要并不在身上。


  我没问他是怎么受的伤,是不是白道滥用私刑了,他也从来不说。他会和我聊小时候做过的一些糗事,聊他喜欢或讨厌的人,甚至说些男人之间的“俏皮话”。有回我调侃他是不是在这儿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八年,他险些儿要扑上来打我,穿肩的锁链限制住了他的行动,幅度过大的动作让结疤的肩伤撕裂,我手忙脚乱地替他上药,他从不喊疼,只是坐在那儿微微地喘着气,手里紧握着那根我从掌柜那儿带回来的梅花发簪,他应该是视之为珍宝的,却又从不束发。


  


  


  


  


  


  


  时间长了,魔头对我渐渐卸下心防,也不再避讳谈论八年前那件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的灭门惨案。


  谈起那些陈年往事时,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淡然,仿佛是在谈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只有说到惨案发生的那天他正在处理家中亲人丧事时才会流露出痛色,他说他很想念他的家人,还有外面的太阳。


  他问我晒太阳的感觉是总是嫌弃我词汇的匮乏,我起初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阳光照在身上脸上的感觉,在他问我之前我根本未曾注意过太阳,即使每天都活在太阳底下。


  后来,若是送饭之前是个艳阳天,我会在外面坐的久些,抬起手来让阳光从指缝里泻下,再用力一抓,趁着手心里还温热的时候兴冲冲地去爬到祭台上,摊开掌心让他摸一摸,我说:“虽然我不是读书人,不太会会形容阳光,但是我把它捉来了,不信你摸摸看,是热的。”


  魔头果真摸了,他的指尖冰凉得像冷玉,我不确定是他指尖的寒意侵入了我的手心,还是我的手心捂热了他指尖上的寒意。


  我只确定,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流泪,只有一滴泪,从左眼倏忽滑落,隐没在他的衣襟里。


  魔头说:“这是他教你的吧。”


  很笃定的语气,我知道瞒不下去了,挠着脑袋不好意思道:“其实很多事情都是掌柜的教我的,有些话也是他让我和你说的,我知道你们一直在谋划……”


  我及时闭上嘴,魔头轻笑道:“不用紧张,之前没有完全信任你,所以表面上让你带隆祥楼的烤鸭,实际上在通过你和外界传递消息,现在你也该知道更多的事情了。”


  我道:“我从未信过你是八年前那个灭门惨案的凶手。”


  他道:“可确实与我脱不开干系,我年纪轻轻就在武学上修得大成,开山立府,广收门徒,是我治下不严,那家望族有个游手好闲的少爷在街上辱我,便有几个争强好斗的门徒去屠了他们一家。”


  父债子偿,夫债妻偿,徒债师偿,这本该是天经地义了几千年的纲常伦理,可我心里并不是滋味。


  当某种不那么公平理性的思想根深蒂固成人人愿意遵守的常识,它的力量会比真理还可怕,一个人不一定会坚持做正确的事,但他一定会为了面子坚持做错误的事情。怨恨比爱戴长久,毁灭比重塑可靠。


  我说:“事情不该发展到这一步,那几个罪魁祸首还不知逃窜到哪个地方逍遥,你却要被关在这儿,我不知道这八年他们怎样待你,但自我给送饭以来你身上总会多出各种稀奇古怪的伤口,你承受的已经远远超出你该承受的限度。”


  魔头叹息道:“你以为那些正义领袖们合力把我抓进这里关起来,单纯是为了给那家人报仇吗?他们想从我这儿得到那个传说中可以让人在短期内功力大涨的秘籍,你瞧他们多可笑,一边在明面上视它为禁术,一边又都想得到它。”


  我睁大了眼,抑制不住好奇问道:“果真有那种秘籍吗?”


  魔头温柔地揉了一把我的头发,“当然有,只不过这个秘籍大家都知道,有些人也练了,练得远远不如我,便疑心我是私下里使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禁术,他们哪里能明白,练武靠着从来不是邪门歪道,而是靠自己日复一日的努力才能成就。”


  我哑然,有些失望,又有些唾弃自己油然而生的失望。


  不思进取的人总疑心别人的成就是走了捷径,他们从没想过如何提升自己,只满脑子想着怎么毁掉别人。


  虽然我从没想过毁掉一个人,但我承认对那个可能存在的让人功力大涨的禁术有过若有若无的期待,人之常情似乎就是这样,懈怠使我们轻易放弃努力,侥幸使我们成为捷径的奴隶。


  终于知道魔头身上的伤口怎么来的,是在一次我提前了半个时辰去送饭时。


  这天在漫长的梅雨季节,终日不化的阴云笼罩着无间狱的山头,我把潮湿的鞋履脱在门口,拎着饭盒赤脚踩上莲花纹路,走到祭台下面时,却看到有两个执剑的江湖弟子守在台阶两侧。


  看到我手中的饭盒,他们没有加以阻拦,只问了一句我为何提前过来了,我说是天气不好,想趁着还没下雨赶紧过来,没成想还是在半途遇了雨,被雨打得好不狼狈。


  他们看我落汤鸡的样子笑开了,摆摆手让我上去放好饭盒就立即下来离开。


  我还没爬上祭台,就有股腥味直往鼻子里窜,心里暗叫不好。爬上去后,第一眼就看到魔头半伏在地上,侧脸对着我,墨发汗湿贴在鬓侧,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喘气。


  一个高大到模糊的身影立在他面前,抬手握住他穿肩的锁链狠狠一扯,于是肩头的鲜血瞬间疯狂地涌出来,他低低地哀叫一声倒在地上,身体痛到止不住地痉挛。


  我站在原地,没有放下饭盒,手指紧紧捏着饭盒的把手捏到骨节青白,却不敢说一句话。


  我说不了话,掌柜的说的没错,我只要一开口为魔头说话,会立即被不由分说地打成邪恶一方的余孽,我担不起这样严重的后果,哪怕魔头已经毫无保留地把我当作朋友。


  说到底,我还是个自私的人,我可以无关痛痒地在私下安慰他支持他,但是让我站出来为了他对抗那些名为正义的势力,我做不到,我怕。


  我害怕站在正义的对立方,我害怕与曾经一起玩的伙伴成为仇敌,我害怕别人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我害怕成为特殊的存在,唯有融入大众才能使我感到安全。


  恨他们恨的,爱他们爱的,安全感不属于我自己,只能靠顺从来被施舍。


  施刑人命令我过去扶起他,我低着头慢吞吞地挪过去,尽量把动作放得轻柔地扶起那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手上沾满了粘稠的血,握在他腰间的手明显地感受到一根根肋骨,他瘦得像个残破不堪的纸人。


  我鼻头一酸,抬起眼时,一块烧红的烙铁刺啦着火星子映入眸中。


  他搁在我肩旁的头动了动,睫毛颤巍巍的,沙哑着嗓子开口:“好亮啊,好暖和,是太阳出来了吗?”


  我说不出话来,无间狱里从未有过阳光透进来,况且就算他现在出去了,也看不到太阳。


  仿佛是感应到了我在颤栗,他没有再动,也没有尝试着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一声不吭地等待着裁决。


  我的眼前没有血,也许只是泪水盈满了眼眶,那块即将印上来的烙铁渐渐模糊成光晕,它愈来愈近,我看得也愈发清晰,清晰成两个字眼,整个江湖都浮躁地充斥着这两个字眼——正义。


  正义的烙铁烙在了魔头的胸前,皮肉烧焦的气味混杂着施刑人的大笑,我扶着他震颤的身体,做不出任何表情。


  我听到他虚弱而极轻的声音:“你走吧,以后别来了,不要管也不要看,活得太清醒的人,不容易得到快乐。”


  走下台阶的时候我开始笑,抑制不住地笑得越来越畅快,守在台阶口两侧的执剑人古怪地看向我,我没有理会,自顾自地笑着,走出无间狱的时候依旧在笑,笑得眼泪和口水一起出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无比大声又无比狼狈。


  我就这样一路笑着回到了家,有好事的路人问我笑什么,我便用更猛烈的笑来回答他。


  


  


  


  


  五


  


  


  最后一次见到魔头,是在梅雨季节的尾期。


  我知道魔头和隆祥楼掌柜的一直在谋划越狱,他不是受囿于笼中的鸟,他该是迎着烈日翱翔的鹰。但我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我还没有从那日突如其来的颠笑中缓过神来,新任的送饭伙计从院子外冲进伙房里,手上拎着空饭盒,喊得结巴得让人想揍一拳:“魔魔魔头越越越越狱了!他不见了!”


  他话没说完我就放下锅铲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饭盒冲出去,我从来没跑得这样快过,跑过一条蜿蜒的湖,跑过齐腰高的芦苇地,跑过乱成一团行色匆匆的白道弟子们,风声在耳边呼啸着自由的气息,裹挟来远方若有若无的一丝丝血腥气,无间狱的大门像满目山绿色中一个突兀的血盆大口,口腔里是一个被拔掉了舌头的黑洞,我任由自己掉进了洞里,我发出急促且粗重的喘息声,向更深的黑暗里奔跑而去。


  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挂着急切和忙乱的神态,正义之士们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面具似乎在一夕之间被打碎了,他们像瓜地里的猹迅猛地四窜。不知是谁喊了句是有人伪装成守卫把魔头劫走的,于是他们陷入到互相怀疑的怪圈里,内讧在风雨欲来时酝酿着,终于有一人突然揪出另一个矮小个头的人质问你怎么看着眼生,那个矮小个头瞬间被人群淹没,在无数的拳打脚踢里奄奄一息地往外爬又被抓住脚拖回去。


  我第一次在没有守卫跟着的情况下一个人往无间狱的顶牢走,昏黄的壁灯时明时灭,远处不断浮动的人影也被投射在墙面上,我的影子淹没在他们中间,我看不出我的影子是哪一个,都是黑的,所有人的影子都是黑的。


  直到我看见那个人站在我面前,他没有影子,或者说他的影子就在自己脚底下很短的位置,因为他的头顶上有盏明亮的灯,这是无间狱顶牢门口才有的灯。


  他穿着守卫的衣服,脸上被打理过了,看不出一点原来的模样,可我还是凭借他束发的那根梅花簪一眼认出了他,他正在告诉旁边人魔头似乎已经跑到外面了,那人便坚定地握剑冲了出去,他一转头看到了我,就微笑着朝我脚步一深一浅地走过来。


  目光落在我手上的饭盒上,他笑了笑:“给我送饭来的?”


  我说:“遗憾,这里面没饭,我怕被拦下所以带着伪装的。”


  魔头伸了个懒腰,问:“外面天气怎么样?”


  我想到他八年多没晒过太阳了,着实不忍心告诉他现在是梅雨季节很难出太阳,于是道:“外面没太阳,但是也有阳光,至少比这黑不溜秋的无间狱好。”


  魔头的眼睛果然一亮,他略微局促地朝后望了一眼,似乎在寻找什么人,我猜想着掌柜的可能也来了,便道:“要不你先跑,我回来找掌柜的,反正掌柜的也不是白道们的目标,他们的目标是你,你跑了要紧。”


  魔头巡视了一圈没有找到,只好先被我搀扶着往外走,不停地有人握剑从外面涌进来,对打扮成守卫的魔头熟视无睹,他在混乱中被一个人撞到了肩膀,低低地嗯哼一声停下脚步,按住往外渗血的肩膀。


  肩膀上的血太明显了,我看得心惊胆战,幸好大家都被突如其来的越狱打得措手不及,没有人注意到这儿有个守卫肩膀在流血,我扶住他坐在墙壁边,指着外面那颗小小的白亮的光晕告诉他:“前面就是无间狱的大门了,你再走几十步就能看见阳光。”


  他紧紧盯着那个敞开的大门撑地慢慢站了起来,他的眼睛里迸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焕发出希望的色彩,我也从这希望的色彩里受到鼓舞,想去搀扶时被他轻轻挡开了,他说:“我想自己走到阳光底下。”


  我停住了,四周寂静无声,也许正义之士们都聚集在祭台上互相埋怨,无间狱的门口只剩下他,捂着流血的肩膀,带着一身伤痕,一瘸一拐地朝门口的亮光走去。


  我屏住呼吸,心脏跳动得厉害,这时候,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拿着七彩风车不知从哪个地方跑了出来,她站到他的面前,奇怪地咦了一声。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离门口只剩下几步的距离,并没有绕过她,而是蹲下来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轻声问道:“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这儿很危险,你是迷路了吗?”


  小女孩歪着脑袋认真地看向他,眼睛里含着天真无邪的困惑:“你是今天逃走的那个大魔头吗?”


  他无甚在意地笑道:“如果是呢?”


  小女孩欢呼一声用小手揪住他的肩膀:“啊!抓到你了!”


  她显然摸到了一手黏糊的鲜血,看着他因为伤口被碰到蹙起眉,眼睛眨了眨,道:“你流了这么多血,为什么还没死呢?”


  他没有推开小女孩的手,反而开起了玩笑道:“大概是我血多吧。”


  我松了口气,紧张地看向背后,没有人出来,估计是掌柜的还在里面浑水摸鱼混淆视线。


  然后,我听见小女孩说:“可是你是大坏蛋啊,坏蛋不应该被好人杀死吗,正义难道不应该战胜邪恶吗?”


  我从心底生出一种不可说的烦躁,懒得解释太多,朝那边喊道:“小妹妹,他是被冤枉的,他是好人。”


  他蹲在小女孩面前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听到女孩郑重地说:“可是好多人讨厌你,我爹爹也讨厌你,所以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死了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我实在没有想到一个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愣在原地,千言万语堵塞在喉咙口,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样的窒息。


  精心打理出的恶意圈套总能找到破解的方法,可是你永远也没有办法抵抗这种发自内心的诚挚而纯粹的恶意。


  有些人的恨,无关利益,无关立场,无关阴谋,他们把恨意视作信仰,他们是恨最忠诚的信徒。


  我终于生出恐惧,小女孩很快就跑走看不见踪迹,他却还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单膝半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一刻,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对我说,他走不出去了。


  他撑过了八年暗无天日的顶牢,撑过了无数想撬开他口中禁术的酷刑,撑过了一场精心策划的动-乱,在离阳光还剩几步距离的时候,被一句话杀死了心中苦苦坚守的信念。


  他看起来无比坚强,其实一根稻草就可以救他,同样的,一根稻草也可以压死他。


  我走到他身旁,他喃喃自语道:“我不是恶人,也不算善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我说:“可是从没人把你当成普通人来看待,他们幻化出一个你,或正或邪,坚定地认为你就是那个样子。”


  他苦笑道:“我都看不清自己,有些人却以为能看清我。”


  我说:“正常,我们都是普通人,用一生去评价别人,至死都看不清自己。”


  他张开口还想说些什么时,一支冷箭从亮光的地方嗖得射进来,我被一股大力推开,我没想到虚弱到需要我搀扶着才能走出来的他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我的背狠狠砸到石壁上,痛楚从脊椎处霎时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撑着墙壁慢慢滑落,扑通一声,不是我跪到地上的声音,而是他一头栽倒在地上的声音。


  那只箭正中他的胸口,穿过烙印和伤痕,弓箭手是先前那个红衣服的小女孩引过来的,她站在弓箭手旁边发出雀跃的欢呼,然后被弓箭手抱起来,两人笑着离开,也许是去传达喜讯。


  我想去救他,可是腰上的麻意让我难以移动,也深知救不了他。我只能看着他缓缓地动了一下胳膊,然后艰难地向前爬着。


  他的身后拖出一条歪歪曲曲的血线,鲜红淋漓的血从他的肩膀和胸背不断地流淌出来,他的眼睛一直死死地望着前方的光亮,好像那是他为之耗尽一生的东西。


  腰上的麻意刚刚退却,我就连扑带爬地滚到他旁边,手伸出去想捂住他的伤口,鲜血便从我的指缝里一汩一汩地流出来,我几欲哽咽,心里有什么崩塌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我低头凑过去,听到一句轻飘飘到近乎消逝在潮湿的空气里的话。


  “我想晒晒太阳……”


  我抬起头,看到他的手臂伸在前面,纤细的手指绷直到骨节泛白,血肉模糊的指尖停在阳光和阴暗的交界处,再也没有向前一点。


  天空上阴云消散,太阳终于挤出了一点红彤彤的身躯,漫长的梅雨季节就此结束。


  他的眼睛还是睁着的,但我舍不得让那双漂亮的眸子闭上,我看到那双眼睛里映着外面的阳光和树影,像透明的树脂,把无间狱外的美好永远地封存在里面,美得不可方物。


  掌柜的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旁边,满身血迹。我们短暂地对视了一眼,我把拔下来的梅花发簪交到了他手上,他握住那根发簪,整只手都在剧烈地颤抖。


  我与他擦肩而过向里跑去,我不知道我要跑向哪里,似乎只是凭借着一种本能在奔跑,发泄似的奔跑,在跑的过程中看到还在里面无知无觉的人们抑制不住地想笑,我想把一生的大笑都在此刻释放出来,我很快跑到了顶牢,一刻不停地爬上祭台,看向祭台上拥挤嘈杂的人群。


  “疯子!”我像个疯子一样大喊,“你们这群疯子!”


  也许有人推了我一把,又也许有人在拼命地把我扯上去,我看到无数双手伸向我,他们的手掌上长着千奇百怪的眼睛和大笑的嘴巴,他们的脸上什么都没有,他们全都长得一个样子。嘈杂而狂躁的喊声在耳廓四周挤压爆炸,猛兽一样向我撕咬过来,我无从躲避,亦没有退路,所有群情激愤的呐喊最终汇成一个词语,那个词语像雪花似的飘飘洒洒,从我眼眶的缝隙、我的鼻孔、我的耳朵、我僵硬地张开着而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的嘴里灌进去,在我的脑子里结成细碎的冰刃,再顺着我的食道滑进身体的内部,肆意地切割我的肠胃和肝脏。


  正义!正义!正义!


  我终于听清了他们的声音,从他们的掌心发出来,振聋发聩,又似垂死哀鸣。


  在最后闭上眼睛之前,所有的声音都奇迹般地消失了,我看到了尸体在祭台下堆积如山,像是某种诡谲的供品。一道微弱的阳光从祭台正中央上方的穹顶上射下,他身上不再有锁链,轻快地走到了阳光下,每一根发丝都清晰地跳跃着温煦的光影。


  紧接着,我听到重物坠地的声音,脑后像被打碎的鸡蛋壳似的涌出热气腾腾的浆水,可我竟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疼痛,我的心脏如同颤抖的雏鸟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然后便是长久到永恒的缄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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